第三章宴无好宴(2(1 / 1)
日子过得很快。
把刘盈和胡荼两人生生割裂的那个顾门宴,终于到了。
这天晚上,小狮子临行前,回头看了一眼。只见客栈外,青灯莹莹,耀出一晕晕的华光。在他身后,刘盈一身青衣,垂首站立,眼中有隐约的伤感。就在小狮子坐上马车的时候,耳边传来刘盈轻轻的一声试探,“二少……真的想清楚了吗?”
胡荼掠了她一眼,寒声笑道:“有什么可想,既是夫子的意思,我自是得从。”那声音,一分一寸宛如九尺寒冰,撕裂一切,尖锐刺下。
刘盈心中一紧,想说些什么,终究一字未言。
泼墨似的暗色,被高悬的灯笼冲淡了神秘。
位于正南方向的城主府,悬着鎏金的匾额,龙飞凤舞的“顾府”二字遒劲有力,在大红灯笼的照耀下,熠熠生光。朱门外,是一对比人还高大的威武石狮,矗立那厢,透出一股说不出的沉默悍杀之气。
酉时,华盖马车踏月而来,清亮的风铃声,打碎了夜的安谧。
车内的刘盈,悉心给胡荼铺好软榻。
一眉一眼,一言一行,做足了贴身丫环的本分。
从上车以来,胡荼神色一直懒散得很。
侍奉一旁的小鱼微递上了一幅勾描整齐的仕女图,鬼笑道:“少爷,这是顾小姐的模样,小的花了重金,可算请画师描了一幅出来。”
胡荼唔了一声,没留心。
鱼微不满道:“好歹是您今后要共度一生的女子哪……”
胡荼眯眼,懒懒地丢下一句,“那又如何。”
一瓢冷水浇下,鱼微摸摸鼻子,颇受打击,“小的这还不是想让您提前瞧一瞧,少爷您太不给面子了。”
“我看看。”斜刺里一只纤手伸过来将图拿走。那晚,顾倩兮带着凤凰面的胡头,从头到尾,除了那双翦水明眸,她什么都没看真切。
刘盈实在很好奇这女子生的是怎样的模样。
她正想仔细看看,耳边忽然传来冷硬的声音。
“无聊。”小狮子懒懒地将那幅图扯下,卷成轴,就这么握在掌心,也不说话。便是让她多看一眼,也不愿。
刘盈碰了钉子,笑容僵在脸上。
她心中发苦,好半天才扯出一抹笑,若无其事道:“顾小姐果然是秀外慧中,这样的人才,配给二少当真天造地设。”
“多事。”胡荼懒懒地骂了句,支着下颌,目光抛向茫茫夜色。
刘盈只觉心中涩涩的痛。
宴是好宴,客是好客。
顾城主既是在府中设下了选婿宴,往来的自是公卿贵人。
马车停在了顾府外的石狮边,家丁扯着嗓子高声念道:“岐州云胡府二少——胡荼拜访!”随着拜帖念出,四下哗然一片。
云胡府的二少,是哪家的少爷?公卿中,没这号主儿。
大伙一时间议论纷纷。
就连宁王,也掩了身份,混迹人群,饶有兴味地听着。
就在这时,忽听一人惊叫道:“这云胡府,莫不是……大长公主的府邸!”
话音一落,大家纷纷打听。
只见知情人神色莫名,喟叹道:“先皇曾有个姐姐,在皇族最受宠爱,生得姿容无双,文采了得。我听父亲说,摄政王还是皇子的时候,谁的话都不听,最爱腻在她身边。若不是她嫁给了一个姓胡的穷书生,摄政王也不会心性大变,大好江山不至于像如今……当时天下,绝非如今这般乱世可比……”
——如今,是乱世吗?
听到这儿,宁王眼中陡然一眯,宛如尖锐的针尖,赫然绽出寒芒。
也不知是谁,忽然见了他此时模样,骇得一身冷汗,当即厉声唾骂:“疯了吗,都胡说些什么?”这句话,如一道雪亮的光,驱散了那些暗色与混沌,惊醒了众人。
那人也是糊涂,委屈地辩着,“哪里是胡说……”
旁边相熟的朋友用力握了握他的胳膊,他刚要辩解,忽见宁王如淬冰雪的眸子冷冷地看着自己,全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。
他虽不认识这到底是谁,却终于如梦初醒,慌忙噤声。
——闲时休论国事!
谁都知道,当今的小皇帝是个不管事的,什么都不懂,大权落在摄政王手中。幼皇相当于风雨之舟,稍不注意,便得舟翻人沉。
文武百官唯摄政王马首是瞻。
前朝有“指鹿为马”的荒唐事,如今的摄政王一样可以指马为鹿!
在东夏,谁敢论摄政王的是非?
四处都是他的眼线耳线,传到他耳中,能有好果子吃?
就在这时,诸人话题的中心——马车上的锦衣男子悠然而下。
他举手投足,贵如皎月,清似美玉,美若谪仙,浑身似透着一股凉丝丝的玉质清贵,令宴上的众人不敢逼视。在他旁边,一个青衣姑娘低眉顺眼,搭手上前,扶公子下车。四下屏气,忽有一人惊叫出声,“那不是小刘姑娘!”
只一眼,丝丝诡异在不知不觉中弥散。
所有公卿之子,纷纷诡异地互视一眼,看着刘盈的目光,有些古怪。
她来这儿做甚?
莫不知,这是天封顾城主为女儿设的选婿宴?
所有人看好戏似的看着刘盈。
包括人群中的宁王——真真是一场好戏!
刘盈这一步,走得有些如在针毡上似的难。
她跟在小狮子身后,时不时有人用打趣的目光看着小狮子,再看看自己。这目光,有欣赏的,有试探的,有敌意的,更多的却是不怀好意。
从影壁,一直到大厅,诸公子温和清雅。
那一折扇,风雅地掩着公子们的唇,那笑容,亲切温柔,若没有听见他们说什么,一定会以为这些公子,都是世间最清贵文雅的人。只是刘盈的耳朵向来比旁人更尖一点儿,那么轻的声音,竟也听得一清二楚。
“这就是刘盈?”
“生得不过寻常姿色……”
“娶回家莫非当菩萨供着?”
“这胡家少爷的眼光也不怎么样,虚有其名,这样的女子带在身边,岂非失了自家的面子。”字正腔圆的官家口音,带着贵族的从容与倨傲。
刘盈听到这句,忽然停下脚步。
几个公子笑着看着她,还以为她根本听不见,扇掩唇,低声柔和地吐出最尖锐的评价,“才高却姿疏,叫我选,自然是顾小姐更好。也不知天封的百姓什么眼光。”
他笑,刘盈也学着他,笑得温和亲切。
对笑了一阵儿。
刘盈似倦了,分外恳切道:“公子放心,您绝不会娶到如我般姿疏的女子。”话音落下,一声惊呼,扇子砰的一声落地,薄薄的纸面,大师的墨迹,赫然砸烂了。那位公子的面色红到了耳根,连声音都结巴起来。
“你,你听见了我说的话?”
刘盈笑着,压低声音道:“刘盈耳拙,听也当没听,您继续。”
“放肆!”
小公子恼羞成怒,骂声那么大,浑然失了风度,引来诸人鄙夷的目光。刘盈兀自笑着,眉眼晶亮。一口大气,似长长舒去。连日来的不顺,在看见那一溜儿小公子青白交替的面色时,也似烟消云散。
她潇洒地离开。
身后,传来那小公子压抑恶毒的诅咒声,“该死的贱民,不得好死!”
是,她纵是贱民又怎样?
辱她无所谓,何必扯上胡荼?
她果然是恶鬼似的女子,那爪牙亮出,也能刺伤一片。
小狮子似发现了什么,转头,轻鄙唾道:“多事。”只这两个字,刘盈方才稍好的心情,忽然跌落到尘埃。
刘盈,你这笨蛋,明明知道是这个结果,为何还会奢望他展眉一笑?
那笑早就不属于你了……
一双眼,渐渐黯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