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第二十五回(1 / 1)

秦砚不是嫁给沈旷第一天就想和离的,这人虽然话少,但在家里当个摆件还不错。

只要她当个贤惠的妻子,沈旷是不会过多过问她的事。

她想和离,那是当了太子妃以后的事了,特别是皇太后拿壶酒之后,越发觉得这日子过得没什么劲。

守着这么个人过一辈子,天天带着面具过活,迟早郁郁而终。

然后她就开始写起了和离书,几乎文本都是一样的,只不过从两年改成三年。

心情不顺写一封,还是不顺再写一封。

两年攒下来,那这也是不少。

沈旷从不理后宫之事,看了中宫令也是让她自己去盖印,那她偶尔想起来和离便盖两张。

多盖两张纸他又不知道。

但实际上她盖印的并不多,底下压着的都是没盖的。

只要让他知道,她铁了心要和离,而且还有很多和离书,那就够了。

而她需要让这两箱和离书生效,只需要一句沈旷在大臣面前的允诺,和大臣们的见证。

那么只要是跟那一模一样的和离书,在众人眼中就都是原件。

撕毁也没用,她还能拿出新的。

无人辨认出哪个是真的。

沈旷盯着那一箱和离书,从心底生出的凉意蔓延至指尖,他捻着和离书攥成一团。

整整一箱和离书,应是早就想要与他和离。

但皇后什么都没说,什么都没问,直接与他和离。

若不是他早回来一步,那废后诏书已经昭告天下,绝无挽回的余地。

而她又防着诏书未下,和离书被人撕毁,备下了那么多和离书。

铁了心不要这皇后之位。

不愧是将门之后,这才真叫杀伐决断,毫不留情。

俨然席卷而上的不是怒发冲冠,而是锥心之痛。

他也没问那和离书到底是怎么来的,只问了一句话,“皇后,那你这几日……只是做戏?”

前几日浓情蜜意全是假话?还是说只是奉迎他为了好同他和离?

秦砚眼眸微垂,倒不至于说全都是做戏。

若沈旷不是皇帝,她也许可能真的不会走到这一步。

但此刻,当断则断,不必再多言语。

“此前身为皇后,应当对陛下有求必应。”她沉声道。

秦砚抬眼对上前夫如同掉入冰窟的眼眸,斩断情丝对于她来说不难,对于沈旷来说也应当不难。

深宫中强求真情是最可笑的。

他面前的女子扬着细眉,眼中坦荡不留情,明艳如灼热光芒刺入人心,此前的温婉端庄不复存在,这才是真正的她。

沈旷喉结上下滚动,紧紧抿着嘴唇念着的是那“有求必应”四个字。

争吵时没有声嘶力竭,尽在沉默中无言拉锯,一字一句锥在心上成为未知缘由的伤口。

如若说和离书是让人愠从心生,而皇后这句话才是诛心之剑。

沈旷紧紧盯着他的皇后,执着的不愿承认,但终究是梗不过决心离去的人。

好,都是他强求的,是吗?

年轻的帝王终是拂袖而去。

访客离去许久,冬寻才敢到了正厅,见秦砚还僵在原地,立刻上前问:“小姐你怎么样?”

秦砚好似才被唤醒一般,猛然吸了一口气,被冬寻扶着坐到一旁。

她按着心口,心胸中猛烈跳动好似要冲破一切阻拦,可眼中眨动着却挡不回那冲出的眼泪。

有惊恐,有难以言喻的心酸,也有断情难忍的锥痛。

出口之言,伤人伤己,只是这条路不能回头。

秦砚坐在椅子上怔忡半晌,平稳了心神后便回了后院。

沈旷离去应当不会再回,宫门要落锁了,他是要回宫的。

初春细雨悄然落下,本是润物细无声,但那阴云在夜空中遮掩星光,垂落而下的细雨沾湿衣衫浸满了凉意。

秦砚抬头看向天际,不知到到深夜雨势是否还会这样,她在连廊中驻步,思忖半晌。

“冬寻。”

冬寻跟着秦砚太久了,早已猜到她会如何吩咐,立刻答道:“是。”

秦砚看着那转身离去的侍女心中微微一谔,关照他竟是刻在自己本能中一样,连自己的侍女也知晓自己是如何想的,霎时一声轻笑。

罢了,最后一次而已。

秦府在长安城边缘一带,不似那繁华的街道灯火辉煌,夜间一条长街只有几户人家点着灯笼。

挨着的还有些营收不好的铺子,也许还能看见许久无人修缮的房屋。

沈旷骑马走在街道上,不似来的路上怒发冲冠,只觉面上有些木然,心中一片苍茫。

他恍然抬头看向街上,虽是初春但街上看起来有些萧瑟,他甚至想不起朝中哪位官员住在这附近。

沈旷勒马停住,未等康平上前便调转马身,原路返回。

康平不敢多问,只能跟上前,见皇帝骑马又回到秦府周围,翻身下马,看了那正门一眼后,转身走向府墙旁的小巷。

整整绕了秦府一周,康平见主子时不时看向邻宅,又看看院墙,丈量着高度。

还看了周遭店面分布,眯着眼目测距离。

康平想起来了,这是漠北侦察敌情时常见到的一种手法。

难不成在皇后娘娘那碰壁了,现在想深夜爬墙?

但沈旷饶了一圈回到秦府正门,沉声吩咐康平,对着秦府手中绕了一圈:“回宫调人,加强戒备。”

康平心中“咯噔”一声,探了一眼皇帝脸色,试探地问:“陛下,这是……不让出入还是……”

他也不知道帝后两人在那吵成什么样,没把人接回来,那想必是谈的不好。

那一气之下禁足,可太常见了,但他总觉自家主子干不出那事,但也得确认一下。

“朕让你加强戒备,没让你干别的。”沈旷瞪了康平一眼,向前走去。

康平跟在后面给了自己一嘴巴,这分明是担心皇后娘娘安全,这让他嘴欠的。

沈旷没有再上马,只是默默走着,重新走过那条成亲的路。

他只是想不通,一夜之内,他的皇后就没了?

为什么?

更不敢去想皇后说的那几句话,他只想当作全然没听过。

夜空忽然飘过几片乌云,细细雨丝伴随夜幕悄然落下,起初细微的让人无法察觉,而后却细细密密难以忽视。

康平上前,“陛下,咱找个地躲雨吧。”

沈旷正烦心,道:“这么点雨躲什么。”

他继续向前走,仿佛是拖延着回宫的时间,回去也毫无意义。

偌大的宫中现在已然无人与他作伴。

忽然从后遮过一把油纸伞,沈旷抬眼见那伞上染着的粉色细花,再一转身,却看到了康平的大脸。

康平眼见着皇帝转过来的脸刚有所期待,见了是他立刻又阴沉了下来。

得,他确实没有皇后娘娘招人待见。

康平向后努努嘴,沈旷顺着康平的眼神望过去。

远处冬寻默默福身行礼后,自觉转身离去。

沈旷看着手中的伞,鼻息间的轻笑发酸。

以前还在王府的时候,他就不喜欢坐马车,但骑马总不记得时时带着伞。

皇后总能在下雨时差人来送,知道他不喜欢花样繁多的,只是一把素净的油纸伞。

但有一日也像是如此细雨,皇后送来的伞却也是这样染了粉花的伞。

他打开一看却愣住了,她很细心,少有出现这样的事情。

“王爷,这是王妃送来的吧?”那时旁人见了打趣一声。

“嗯。”他浅笑一声,撑开伞走了出去。

回到府中,皇后见到他撑着这把伞回来,吓得惊慌失措,脸上因愧疚泛起红晕。

“无事。”他并未觉得有什么,不过是一把伞而已。

但是好像眼前的人更加窘迫,说着让旁人看去该如何。

他安慰道:“只是一次而已,无伤大雅。”

只是她后来将府中所有油纸伞都换成了素色,再也未见过她撑粉花的伞,原是都送回秦府了吗?

他看向了萧瑟的长街,往东望去巍峨的皇宫,极致繁华也无任何意兴。

起先他可撑伞走回家中,此刻他又能去哪?

长公主府今夜也是灯火通明,沈熙君白日忙着修缮府邸,下午傅庭安那个呆瓜回来折腾了一阵之后,就见宫里来人说出事了。

起先傅庭安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,一听说是帝后和离,立马否认说绝对不可能,那可是他刚确认过的。

殿前的人也是急着办差,拍着大腿说了遍今日朝中发生的事。

而后一想傅庭安是跟着陛下去办差的,这事也怪不到他头上,不用请他入宫,连忙提步就跑去下一家了。

傅庭安愣在原地,想着那人说的话。

陛下与皇后和离了?礼部还有和离书?

皇后昨日就已经离宫了?

中书省奉命下了废后诏书,被半夜叫入宫训斥?

“殿下,您看……我还活着吗?”傅庭安怔忡半晌,恍然回神,喃喃问道。

这都是什么事!

沈熙君在一旁叉着腰,眼睛提溜一圈,“不知道你是不是活着,反正我觉得皇兄可能要气死了。”

“那您说,该进宫劝劝吗?”傅庭安抱胸望着长公主府的大门叹气。

连夜叫中书省进宫,那想必那位就差把广华殿掀了吧。

不过傅庭安瞥过一眼,见皇帝亲妹竟然毫不惊讶,甚至淡淡地叹了口气。

“他说他要和离?”沈熙君问了一句。

“那肯定没啊。”傅庭安十分笃定,亲口问的。

沈熙君也觉得不像,但她细细想起来,若不是皇兄搞出来的,那就只能是留在宫里的人了。

废后诏书不是最大的问题,而是皇嫂离宫。

这就很离谱了。

“不过大半夜的都叫中书省去了,说开了也就好了。”傅庭安感慨一声,心想那群同僚也是有够离谱,废后诏书都敢随便下。

这群人,太急于表现了。

只是沈熙君想得和傅庭安大相径庭,能让皇后离宫的,除非她自己愿意,就算是长春宫也没这个胆子。

所以这还是和皇嫂闹不愉快了,一想皇嫂能气得直接离宫,那肯定皇兄和自家这傻子也没什么区别。

再一想她闹和离的时候,皇兄那一副不想管的样子,那现在正好。

“再说了,离就离呗,管他干什么?”沈熙君打着哈欠就要往后屋走。

又不是天塌了,还是皇嫂主动走的,要是他真要废后那她才会拦一拦。

哄人都不会哄那不怪别人走。

“也是。”傅庭安得了最高指令,揽着自家公主回去早早歇下。

傅庭安瞄了一眼,心中说了句还真是亲兄妹。

不过这一看就是中书省那帮草包听风就是雨搞出来的乌龙。

再说了,他是没有手还是没有脚,皇后跑了就追呗。

多大点事。

只是入夜渐深,长公主府的的门却被敲开了。

“殿下,陛下到府上来了。”沈熙君的侍女到了屋内禀告。

她刚刚合上眼没多久,怎么这就来了个不速之客,“啊?”

“陛下说若是殿下歇了便不必打扰,但……”

但小侍女不敢担这责任,觉得还是要通传一声。

沈熙君一听,又躺了回去,推了推傅庭安,“就说我歇下了。”

这一听就是出宫接人没接到,找她来就行?

她可不掺和这事。

“我去看看吧。”傅庭安眼皮打架还是披了外衣出去。

一到书房就见那尊大佛,身上湿了大片,一看就是挨浇了,赶紧命人拿了套新衣裳来。

沈旷仍然愣在那,盯着桌面好似入定了一般,傅庭安推过来的热茶都没能让他挪动半分心神。

原本傅庭安还有些觉得好像有些不对劲,他原以为被中书省坑惨了的皇帝此时应该火冒三丈,恨不得把人挂城楼上晒三天。

但沈旷没有,好似抽空心绪,眼中木然地盯着眼前的景物,但没有一个落点。

他心中暗念,那完了,这是气成什么样了,亲自来找他是来商量如何处罚吧。

明天他那帮草包同僚可能都的发配边疆。

“陛下,那个……”傅庭安伸手在“佛像”面前晃了晃。

沈旷这才回过神,看了傅庭安一眼,眼中还是淡淡地没有神采。

茶水的热气转了几圈,沈旷终于有了动作,端起热茶一口喝下去。

“哎,您悠着点,那不烫吗?”傅庭安吓了一跳,赶紧去拦还没拦住。

沈旷浑然不觉,放下茶碗,张口的嗓音有些嘶哑,“还是那个问题,朕有一个臣子。”

傅庭安此刻有些警觉,眼神飘忽地看着他。

沈旷顿了顿,问出了那个熟悉的问题,“他的发妻要跟他和离,为什么?”

傅庭安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,“您是说皇后娘娘。”

傅庭安这话说出来才反应过来,若是只是中书省的问题他也不会此时来,也不会如此,那是在皇后那里碰了壁。

所以,根源不是中书省,而是现在是皇后想跟他和离!

皇后要跟他和离!!!

傅庭安眼睛瞪得溜圆,一时半会儿难以消化,咽了咽津液,这比宫里来人说的都离谱。

皇后怎么看都不是像要和离的人啊!

“不是。”沈旷断然否认,绝不承认。

沈旷平淡又倔强地呛了一句,“跟这没关系。”

“您解决了?”鬼精的中书侍郎眯起了眼睛,肯定是没解决,解决了早回宫了。

他忽然想起那堆中书省的倒霉蛋,问道:“臣那些同僚……?”

“明日都去岭南。”沈旷冷淡地说道,办事不周没必要留着,但他又重复一遍,“跟这没关系。”

“哎,成,您继续。”傅庭安识相接话,“您有位臣子的夫人要跟他和离。”

不管是做臣子还是做兄弟,都得给人留点面子。

沈旷忽然被打断,不知从何说起。

傅庭安见状,那还是递个话,“臣先问一句,这位同僚夫妻感情好吗?”

“……最近不清楚。”沈旷沉默半晌。

皇后说是做戏,可未免做的太真。

她若是不愿,他又不会强人所难。

但她还备下了那么多和离书,早就是想和离。

“最近?”傅庭安抓住重点,“那之前呢?”

“从来没吵过。”沈旷走了一路,也冷静下来。

应当解决问题,不应当在气头上吵架。

傅庭安这次听明白了,“从来没吵过”就等于“从来没好过”。

他清了清嗓子,谨慎地问:“没问为什么离?”

“问了。”

“怎么说的?”傅庭安觉得自己像是抖芝麻饼,抖一抖掉两粒芝麻。

沈旷想了想,总结了皇后那一大套话中的意思,“说自己不配。”

“没说您,不,没说那位同僚什么?”傅庭安问。

沈旷思前想后,搜寻几遍,愣是没找到一个字,淡淡道:“没说。”

傅庭安叹了口气,沈旷立刻抬起眼皮,像是重症见了华佗,华佗说救不了,抬走吧。

傅庭安知道这人是有点奇怪在身上的,当年傅家和皇太后母族罗家交好,他没少跟着祖母进宫。

知道皇太后新得了个儿子,比他稍大一点,但是见了人从不说话。

整整一年傅庭安没见过这人说过话,或者没让他看见,只当他是五岁离了生母难免心中难过。

后来定下他当了沈旷伴读,倒也省心,也不必怎么交流。

他一直觉得这人活得都不像个人,像个水车一直转,循规蹈矩,只会做让宫里满意的事情。

后来当了皇帝,只会做让天下满意的事情。

有样学样那是很快,但这夫妻之事……

算了,皇子长在深宫之中,哪见过正经夫妻相处。

指望这样的人像个寻常人想事情,不现实。

“您想问为什么,但是人家不说,是吧?”傅庭安总结陈词。

“是他……”沈旷想强调并不是他,但是好似是此地无银一样也就咽了回去,“对,她不说。”

“这就难办了,千年的石头难开嘴。”傅庭安拍着大腿哀叹一声,但见沈旷耐心快要耗尽,立刻补了一句,“但是!水滴可以石穿。”

沈旷提起的气一时间又消下去一半,等着傅庭安往下说。

“就好比明日金纣来谈判,是不是先给您送点贡品,夸赞一番,您一高兴,然后开始谈就会顺畅很多。”

“那要是不高兴,就像前年,使臣惹您生气了,那不是您直接给打回去了,还谈什么?”

傅庭安掰开了揉碎了,举个例子生动形象,代入感极强让人感同身受。

沈旷微微点头,妹夫见状高兴拍手,像教会小孩说话一样,“哎,对!”

“所以说,想让人开口,那就先做能让人高兴的事呗。”

沈旷恍然大悟,想了想皇后唯一表露出兴趣的事情,但现在——

不合律法。

那若是另寻其他,那不如问问,“具体说说?”

“?”

傅庭安没遇见过这种问题。

顿时想放这人自己撞南墙。

好脾气的中书侍郎忍不住了,站起来顺了口气,“接下来臣这些话,您最好熟读并背诵。”

“逢年过节,送花送礼,生辰送双倍,成亲的日子送三倍,遇见不开心了送五倍。”

“那二十四节气除了清明,剩下都安排上。”

“然后吃!玩!”

“礼物不在大小贵贱,要心意。”

“游湖,庙会,登高,逛灯会。”

“茶楼,饭馆,戏院,甜点摊。”

“只是举例,自由组合,您别死心眼一天就干一件事。”

这皇后都出宫了,那还不是想干什么干什么。

这可是他多年和离总结出来的经验,他要是用上了还离了,那真不是他不帮兄弟。

傅庭安觉得自己当伴读的时候都没这么心累,揉着额角,补了一句,“长安城有什么玩什么,没玩的创造玩的。”

他可是皇帝诶,有什么做不到的。

临了傅庭安还温和地探头问了一句:“您记住了吗?”

今天不让沈旷尊称他一句太傅那都是他仁慈。

沈旷心中默念一遍,对着日程排成了月历,倒也是迅猛。

但转念一想,又不安地问了一句,“那万一要是都不喜欢?”

傅庭安现在好似觉得自己这不是给兄弟解难,这是皇帝智囊团究极上夜勤,还没辛苦费。

老实的长公主驸马忽然有了些坏心眼儿。

“唉,陛下,那位同僚这都要做了还是不喜欢,臣只能劝——”

“不过是和离,别要死要活的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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