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月旦之谜(1 / 1)

与祢衡话别后,由于心中念叨着许劭缘何亲口品评自己一事,郭瑾就着还算热闹的早市,只顺手买了些造纸所需的简单器具及原料,便匆匆踏上了回程。

月旦评本是东汉末年汝南郡每月初一进行的品评人物、论士议政的一项活动,在许劭、许靖两兄弟的共同主持下,月旦评可谓是名噪一时。

具体“噪”到什么程度呢?

据说当时,被许氏兄弟“所称者如龙之升,所贬者如坠于渊”,就连“公族豪侠、播名海内”的袁绍,都独独惧怕于许劭之评,每每回乡,皆故作轻车简从,唯恐奢靡之行为许劭所不齿。

从祢衡方才的话中不难听出,许劭对她的评价,并没有什么“治世之能臣,乱世之奸雄”的细节铺陈,他所评的,只单单一个“善”字。

古语就是这般神奇,你说它简单,它却包罗万象,横看成岭侧成峰。你说它复杂,它又稳稳当当摆在那里,只此一字、无需多言。

可到底“善”在哪里?真真是让人头疼得紧。

郭瑾眉头微蹙,脚下急行几步,想着自己既然百思不得其解,倒不如回去咨询一下荀彧的意见。

回到荀府时,远远地,郭瑾便瞧见两道熟悉挺拔的身影。荀氏叔侄气质出众,放在人群中本就是极为打眼的存在,郭瑾感慨一声,正要上前与两人打声招呼。

离近几步,方才看清荀彧二人身侧,竟还随着一位姿貌威容的官服男子,那人声姿高畅、仪表堂堂,似乎天生便有一股淋漓豪情。

荀彧始终眉眼淡淡,唇上噙着礼貌平和的笑意,待行至门口,几人拉锯一番,那名男子方才颇具风度地作揖而别。

见那人走远了,郭瑾这才紧赶两步,想着跟上荀氏叔侄的步伐。荀彧却不知何时瞧见了她,方才本还清淡似水的笑容蓦地放大几分,眸中微波荡漾,似是心情极好的样子。

见他停下步子静静等待自己,郭瑾忙快步跟上,荀攸许是倦了,与她规矩见礼后便匆匆回了自己的卧房。

荀彧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的琐碎细物,继而转身与她并肩慢行,他的唇角微微翘起,就这般亲近地同她说着今日的朝中趣闻。

亲近到,甚至让她有种相敬如宾的错觉。

郭瑾不禁偏头瞧去,荀彧比她要高出一些,此刻恰巧挡住了东升的阳光,光影镀在他面上,旖旎温煦,真真是“高岭之花”本花了。

许是没有得到她的回应,青年忽而停下步子,侧过身来与她相对。郭瑾被迫与他视线交融,想着自己的花痴窘态尽数被荀彧看进了眼里,郭瑾心中郝然,脸颊不可抑止地升温发烫。

耳边风声泠泠,鼻尖芬芳满溢。

对面的少年姿仪清俊,就如青天碧海中那弯清泠似水的玄月,此刻面上熏红,更是衬得人玉肌雪肤,唯恐一朝不慎,便要将他扯入凡尘一般。

荀彧神思微荡,不自觉间便已关切俯身,对面的少年见此动作,更似被滚水灼到一般,瞬时后倾半步,讪笑着转移话题。

“愚弟偶知,那汝南许劭不知为何,竟为我评出一‘善’字?”

“哦?”荀彧闻声,果真神色微怔。

郭瑾忙认真点头,“今日早市,瑾自一文士口中听得此事,亦是震惊非常。”

荀彧神色微凛,沉吟片刻,方道:“彧只知从兄荀谌曾言欲往月旦评,不知此事与兄长可否相关?”

荀谌?郭瑾眉心一跳。

莫非是荀氏茶会当日此人记住了自己,参加月旦评时,又在许劭兄弟面前顺口提了一嘴自己的名字?

郭瑾笑一笑,敛衽长揖道:“若当真如此,瑾更应感激荀氏赠贴相邀了。”

荀彧知她有意打趣,只纵容笑笑,依旧稳稳搀住她的双臂。掌心中的肌肤温软灼人,荀彧心下微烫,复又匆匆撤回手指。

两人边聊边回了荀彧的书室。

郭瑾本是想着有几类造纸的工具集市上并没有成品,她须得画出草图,然后再找木匠试做,可她初来乍到,并不清楚雒阳的风土人情,还需麻烦荀彧帮自己推荐一两位技术过硬的木匠师傅才行。

这般想着,却听荀彧蓦地出声唤道:“瑾弟可否助我宽衣?”

宽衣??

郭瑾疑惑抬眸,直接望进青年那汪清澈如水的眸子里。荀彧未觉不妥,似乎嫌身上的官服太过累赘,竟乖乖凑上前来,双手展开,低声解释道:“彧昨夜不慎挫伤手腕,只得劳烦瑾弟了。”

害,原是受伤了。

郭瑾诚挚应声,认真打量起面前宽袖束腰的俊逸青年。汉代官服各有等序,冠冕、衣裳、鞋履、佩绶皆不相同。荀彧如今正任守宫令,当属文职,头戴进贤冠,内配介帻。峨冠博带、器宇不凡,让人瞧了不由得心驰意摇。

扯回自己即将跑偏的思绪,郭瑾垂首为他解下组绶、鞶囊,又麻利帮他除去冠冕,见青年顿时一身轻松的清爽模样,郭瑾突然就想——

有一说一,荀彧真的是模范老公的最佳人选啊!

不仅家世好、人品高,还同时兼具了人帅多金、温柔体贴与才智双绝等多重珍稀属性。

郭瑾终于明白,为什么小说里的主角一言不合就要以身相许了。

换她也愿意啊啊啊!

荀彧本是打算回身去里间套上常服,却见面前的少年似有微滞,不知在凝神沉思些什么,荀彧抱着怀中的板正襜褕,贴心伸手,顺势拍拍少年瘦削的肩头。

猛地醒过神来,荀彧的中衣松垮系在腰间,郭瑾抬眸时,顺利瞥见那人衣领下不慎露出的小片雪肤。面上热度更高,郭瑾暗呸一声“禽兽”,连忙后退几步,直接并袖作别,说是要回去添衣。

荀彧静静将她望着,片晌,轻轻颔首回应。

郭瑾如蒙大赦,正准备麻溜闪人。脑中突然回想起之前那位气度不凡的官服男子,郭瑾不由回身确认:“不知今日同文若兄一道回府的先生是何名讳?”

荀彧想了想,“瑾弟是说那汝南袁氏,袁本初?”

哦,袁本初啊。

郭瑾长舒一口闷气,欢乐的步伐却并未持续多久。

等等!

郭瑾蓦地双脚一软,袁绍字什么来着?若是她没记错的话,似乎就是“本初”二字了吧?

郭·强行淡定如狗·瑾:“……”

雒阳果真大佬云集,这半天未过,她就已碰见了祢衡与袁绍两尊大佛。

深觉时不我待的郭瑾,再次闷头钻回了自己的房间。认真铺开两张裁剪合称的白纸,郭瑾打开无字书,对照着之前的帖子,开始比画着改良造纸所需的新型模具。

其实造纸术经由蔡伦的改进,从原料的分离、打浆,再到抄造、干燥等过程,工艺流程已经较为定型了。郭瑾能做的,便是从提高造纸效率与提升造纸质量的角度来进行改良钻研。

看帖子里那位神仙楼主的叙述,在汉代抄纸技术的基础上,可以增加活动帘床纸膜,用一个活动的竹帘放在框架上,便可以反覆捞出成千上万张湿纸。打浆过程中,还可以加强碱液蒸煮与舂捣,以便于更好地改进纸的质量。更有甚者,还能制作出色纸、涂布纸与填料纸等等加工纸。

如此想着,郭瑾更是一刻不敢怠慢,从此开启了为期数月的闭门造纸大计。

她先是找工匠比做出一套造纸模具,然后便借用了荀彧的后院,整日深居简出、灰头土脸,如疯魔般日日试做新纸。

若不是荀彧担忧她的身体,每到饭点必定风雨无阻地为她送饭,郭瑾觉得,自己大概率要提前嗝屁。

如此匆匆,眨眼已至叶落秋黄。

这日,郭瑾正习惯性闷在后院试纸,一位头顶倭堕髻的湘裙女侍盈盈而至,冲她遥遥俯身一拜,“门口有位公子,说是郎君旧交。”

郭瑾揩去额角细汗,放下手中的活计,冲对面的女侍温和笑笑:“来人是何形容?”

女侍锁眉深思,耳边的翠色明珰迎风摇曳,煞是好看。

“年貌与郎君相仿,青衣如松,面容冷峻。”

青衣……

本是舒雅自在的笑容瞬时僵在面上,明知不可能是他,郭瑾还是压抑着颤抖的嗓音,满怀期待地反问一声:“来人可有自报名讳?”

女侍摇摇头,“未曾”。

郭瑾等不及了。

顾不得自己邋遢的模样,郭瑾慌忙迎出门去,临出门时她还在想,若门外人当真是郭嘉,她又该如何面对他呢?

说自己无时无刻不在怀念阳翟的那段日子?他又怎会相信?他只会觉得自己好狠的心,说走就走,甚至连个借口都没有。

这样想着,本是迫不及待的步伐突然慢了下来。郭瑾已经分不清眼下的情绪到底是喜是忧,她只知道,一想到门外那人可能是他,她的心脏便像要失了频率般,瞬间乱作一团。

小心翼翼探出头去,郭瑾偷偷睁眼遥望,视线认命地扫过门前那位青衣卓然的翩翩少年。

那人是一如既往地傲然洒落,似乎没有什么人事物能被他放进眼里。即使穿着最为素朴的青衣,周遭却都是一股“莫挨老子”的强大气息。

高悬的心脏突然跌入谷底。

郭瑾蓦地嗤笑一声,不是他。

也不可能是他……

书页/目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