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4章 触景(1 / 1)
可是?找寻并不存在的东西是?件很枯燥的事,不论对谁来?说,都是?这样。
宁子笙亦是?如此?作想。
但?她并因?此?而没有松开右手中的船桌,左手提着宫灯,借着透出的光晕。
宁子笙看到柳离小心?翼翼地将袖子挽起来?,细细顺着王莲的根茎寻找果实的踪影,似乎并没有为?接连的失败而感到气馁。
这么多王莲,如此?笨拙地一丛丛看过去,还?不知要花多少时间。
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会死心?。
幸好初夏的天气并不冷,手指偶尔接触下冰凉的湖水,倒也不会被冻伤。
小舟荡过第不知多少株时,柳离忽然泄力般跌坐在了船板上,表示自己已经筋疲力尽,需要稍微休息会儿。
“闹够了?”
轻轻的声音从顶上传来?,柳离仰着头去看宁子笙的表情,只可惜离灯所散出的光亮还?是?有些远了,所以并不能?很好地捕捉到所有细枝末节。
但?她仍然眨巴着眼睛,整个脑袋就这么有些滑稽地后仰着,试图去看清目光所及之?处。
却?还?是?没能?看清。
“好累哦。”柳离甩了甩手腕上的水珠,总归这里就她们两个人,也不顾及动作到底雅不雅观了,毫无形象地嘟起嘴来?,“找了好久,手都要断掉了。”
这王莲枝大叶大,将它?们一个个拨开摸索费了她不少劲儿,说手要断了,可是?一点儿都没夸张,真真是?酸疼不已。
“那就回去。”
“不成。”都这样了,柳离却?还?是?没有放弃,“回去了,可就见?不到果实了。”
“留在这儿,也见?不到。”
宁子笙是?很少这么斩钉截铁地否决柳离的话的,闻言,她稍稍顿了顿,揉了揉仰了好一会儿的脖颈,认真地转过身来?。
盯着宁子笙良久,忽然说了这样一句话:
“小九,你在害怕吗?”
她?害怕?这自然是?无稽之?谈,明明先前是?淳宁害怕得让她绕着湖心?亭驶船,怎的现下又说是?她害怕。
在宁子笙反驳之?前,柳离又道:
“不是?怕神怕鬼的怕,是?怕回想起从前的怕。”她身后影影绰绰的王莲似有灵性一般,明明知道它?们深深地扎根于泥土之?中,并不会随意晃动,但?仍是?让人感觉硕大的叶片在无形之?中顺着荡漾的水波渐渐朝这边靠近,此?时的情状,宛若将柳离整个人簇拥在了中间,为?暗红的外衫绣上了一层缀饰。
花似人,人也似花,晃眼一看,并没有什么不同。
只是?双眸盈盈,只稍稍一抬眼,一泓澄净,便胜满池碧水。
那一刻,宁子笙仿若看到了十年之?前满脸稚气未脱的淳宁郡主,故而怔了刹那。
却?也只是?刹那而已。
因?为?她清楚地知道,十年光阴已逝,眼前人阖眼入棺,又魂归其体,“淳宁郡主”这四个字,在所有不知情的人眼中,已变成了一个故去之?人。
历经了这么多,人总是?会变的。
就算淳宁回来?了,她们早都不是?从前的她们了。
“是?。”
宁子笙的手指无意识地缩起,立着一动不动,只木然地将船桌抓得紧、更紧,有着被一语道破的僵硬,还?有着被触及某些回忆的紧张。
对。
她就是?怕回忆起从前的事情。
柳离又说:“所以你才把那些东西,同我一起埋了下去,是?吗?”幽暗得不见?天日的墓穴,沉重得险些无法打开的石棺,从缝隙离渗入的灰尘,成了她们之?间点点滴滴的最后容身之?处。
可明明那都是?两人曾经最为?珍视宝贵之?物,从一人那里交付给另一人手上,是?传递爱恋的见?证。
它?们应该被妥善留存,拿在手上,或是?呆在属于它?们的盒中,总之?不应该留在那里。
可宁子笙害怕看见?它?们,“触景生情”四个字并不是?轻飘飘便能?一笔带过的。说来?也可笑,人在时,从未觉得某些事有多么珍贵,直到人不见?了,方惊觉,鱼儿赖以生存的湖泊,骤然干涸。做出这些决定其实并不简单,它?们每一件,都是?宁子笙亲手放进去的。
做出这些决定其实并不简单,它?们每一件,都是?宁子笙亲手放进去的。
“是?。”
“可是?,你直到现在还?害怕吗?”柳离问?,“即使?我已经回来?了。”
即使?我为?了还?能?见?到你,重新回到了这个我并不喜欢的地方,现在就在你面前,近在触手可及的地方
宁子笙没有回答。
“那,你看看这个。”
柳离忽将一直背在背后的左手拿了出来?,宁子笙先前只以为?她怕弄得小舟上全是?水,故而故意将手悬空着晾了晾。此?时定睛一看,发现左手上的确残留了些水珠,但?却?攥成了拳,里面似是?握了个什么东西。
“书上说王莲秋季结果,看起来?也确实是?这样的,书上说的,以及常理所熟知的,总是?对的。”
“在天上的时候,我曾听过一个故事,说是?有个女子曾蒙受不白之?冤,在她死的那一日,明明是?酷暑六月天,却?漫天飘雪。我便想,兴许在某些特别?的时候,会发生一些不一样的事情。”
“你看。”
她的左手迎着宫灯而上,在它?的旁边停驻,一点一点张开了蜷缩的指节,露出了掌中一颗圆润的浆果,外皮是?紫黑色的,光瞧上一眼,便能?发觉其中蕴藏的数十数百颗种子,将整颗果实撑得十分饱满。
不是?以往遗留下来?的残骸,也不是?正在生长中的幼年期,而是?刚刚好成熟的,据说九月才结出来?的,王莲果实。
“所以书上说的也不尽然。有的时候,奇迹会自然而然地出现。”
柳离的手将光晕掩去了大半,唯余下最集中的光线,照着这颗果实光滑油亮的外表,映入宁子笙的眼中。
“……那个时候,我曾答应过你,要给你采王莲的莲子吃,可惜我还?没等能?它?结出来?,就不得不离开了。”
它?仿佛不仅仅是?果实,而是?自海中打捞出来?的蚌,所开出最为?璀璨明亮的珍珠,将名为?黑夜的帘幕生生划出一道口子。
“本来?如今也该是?没有机会找到它?的,可是?许是?上天有眼,让我有机会弥补以往未完成的事情。”
果实终日被湖水浸泡,总归是?寒凉的,所以柳离的手不易察觉地抖了抖,但?仍旧是?定在原处,稳稳地捧着它?。
“现在它?就在我手上,虽然算不上什么贵重的礼物,可我还?是?想把它?送给你,你愿意要吗?”
明明也没有风吹过,可宫灯的绢纱内,火光不知为?何忽然开始摇曳跳动,晃得宁子笙的脸阴晴不定,难以捉摸。
柳离的心?在咚咚跳着,老实说,对于宁子笙到底会不会被打动,她其实并没有几分把握。
系统是?不会为?了这个给她开金手指的,所以甚至连究竟能?不能?找到王莲,也是?一时意气用?事,根本就心?里没有底儿,只是?执拗又坚定地,想要寻找一个答案。
可它?真的出现了。
在摸到果子的那一瞬间,柳离就迫不及待地想将它?捧到宁子笙手边,告诉她,我没有食言。
我答应过你的事情,一定会做到的。
可她做不做到是?一回事,宁子笙收不收下又是?另一回事;若小九不在意,那她忙活这么半天,也没有什么意思。
所以柳离只是?如此?问?她。
我把我有的都给你,你想不想要?
——拜托了,答案一定要是?“想”。
她甚至偷偷地将眼睛阖上,不敢睁开,自欺欺人地想,这样就不用?知道结果了;可终究还?是?眯了一条缝,想看宁子笙到底是?什么反应。
终于,柳离听到了一丝响动,随即感到手中的果实被几根手指骤然覆上,然后慢慢、慢慢地将她的礼物接了过去。宫灯被放在了小舟的船板上,映木映水,唯不映人。
柳离便顺理成章地接过了灯,提在手中,随后看到宁子笙将那颗果实藏进了袖中,嘴角仍是?一丝情绪也没有。
这是?什么意思……?
“我们回去吧。”她试探着道,“既然找到了,也不在这儿多留了,还?是?说你想……”
“嘘。”
宁子笙说。
为?什么……
王莲明明是?夏日开花,秋日结果,花果不同期,究竟是?怎么会在此?时结出已经成熟的果实的?
面前白净的手宛若和十年前的某一刻相重叠,那日下着小雨,她头戴斗笠,亦是?为?面前这人撑了木筏;摘了一朵花,别?在她鬓边,不被世俗纷扰所困,如人间仙境。
别?着花的那人狡黠地贴着她,悄声扬言,待到秋来?,要把王莲的莲子一夜之?间全采光,送给她吃。而在时隔已久的现在,她兑现了自己的承诺。满湖的王莲仅结出了这一颗小果儿,正被宁子笙紧紧抓在手心?里。
正如眼前人一样,全天下独一份的她,正在自己的面前,忐忑地等待宁子笙的回答。
良久之?后,她方低声道:“好,我们回去。”
船桌轻动,小舟从去处,回到了来?处,人亦如此?。
可明明什么都没变,可心?却?如这骤然被搅乱的一湖水,久久难以平静。
夜深得不知究竟再过多久便就要天亮,可有人还?是?没有睡。
明明近得不能?再近了,却?什么也没有做,就之?时那样鼻尖对着鼻尖,脸贴着脸,毫无温度地亲吻,浅尝辄止,却?意犹未尽。
柳离打了个哈欠:“别?亲亲了!不如说会儿话也行?。”
闹腾了这么久,她是?真的困了。
“嗯。”
对方有些愣愣的,想了一会儿,才绞尽脑汁地蹦出一个问?题。
“纱碧是?什么意思?”
“……”
大意了。
还?是?继续亲亲吧。
作者有话要说:*有化用两句关汉卿《窦娥冤》
*情节美化,王莲的果实没那么好摘